陈  同

晚上，当学生挂电话向我祝贺教师节快乐时，我又清晰地感到我也是老师了，而且还有一些让我十分骄傲的学生。其实我觉得自己还挺年轻的，还有很多东西想学，而且我一直觉得我的老师就在我的身后，他们还经常能为我解惑。有老师的感觉真好，因为一想到他们心里就有一种暖暖的、甜美的感觉。不知为什么，最近变得很爱回忆了，很多事情恍如昨日、历历在目，尤其是有关我老师的。

三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协和医院内科医生办公室里，林豫生主任来了，从病历架上取出病例，把卷折的角一一展平，把贴得不整齐的化验单撕下重贴，仔细地翻看病程记录,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用疾病证明存根裁订的小本本，用很小的字记录着。一直到深夜，而且他经常这样。起初我们怕自己写的病历不整齐，都老老实实地把病历墩齐了,把化验单贴得整整齐齐，好让老师看了高兴。后来这竟成了习惯，拿起病历就想把它墩齐了。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师，不知今天还在不在，反正我很爱他。

早先电话机很少，夜里值班有重大急诊就叫工人跑到宿舍楼去，在楼外大叫：“魏主任，手术室叫。”然后主任来了，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交班时魏主任好像在打盹，等值班医生交完班，主任讲话，他居然什么都知道，还能纠正人家说错的地方，我们都很惊讶，不知这是什么技术。杨主任（三德）更矫健，半夜病房喊他，等不及门卫起来开门，他已从院东大门翻了进来。至今他还经常四处骑车锻炼。有一次车胎破了，又忘了带钱，到修车铺补胎，要留下手表抵押修车费。修车师傅不要钱，还要请他吃饭，主任觉得奇怪，师傅说：“我的刀是你开的。”这二位鹤发童颜的老师，一生为人诚恳、与世无争，就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从不知有恶，单纯得像块璞玉，在他们眼里这世界有多美好！

如果我说，省立医院里极有风度又高贵典雅且知识渊博的那一位，您一定知道这是在说谁。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性形象可能要算当年在广播里听到的郭风在散文中描述的，至今已是依稀的、朦胧的，但却是无比圣洁的女神。而我今天觉得这就是林丽香主任。有时我带着病历去请教她，真的怕她太辛苦了。她说，“我们是好朋友”、“一个战壕的战友”，这会让我手足无措。

我很庆幸自己这一辈子中记忆里有如此多可敬可亲的老师。我心里还有一位难以忘怀的人，虽说她只是一个搞卫生的工人。当年旧病房大楼还没拆的时候，每天早晨上班上楼时都可以看到她，矮矮胖胖的、头发花白，大家叫她什么“姆”我忘了，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叫什么。在她手下，一至六层的楼梯擦洗得像福州人家里的地板，水磨汀的台阶都有点泛白了，边边角角，抠得干干净净。我们路过时也投以赞许的目光，老人总是微笑着和我们点点头，然后欠欠身向边靠了靠，以不妨碍我们上下楼，随即又继续她的工作。后来我发现自己再见到她时，眼里已不敢再有褒奖她的眼神，而是多了一种敬畏，我觉得有点惭愧，我不曾向她那样追求完美。望着她的背影，我有点感动，我知道此时她已把对待事业的真谛传给我了，她要我一辈子追求完美。我要用追求完美来回报她。

噫！有时我会幻想，这个医院已经完美：

车库里的车摆得像部队的坦克一样整齐；

手术野干净得像一幅画；

切口缝得像订书机订的；

架上的病历整洁得像一本书；

......

写于9月9日晚教师节前夕